What a life.

【莱贝】But You Never Go Away

Note: 之前被锁的老文了,我没改,就是放出来一下。莱贝突然火了真是我未曾设想的道路。


-莱纳·布朗/贝特霍尔德·胡佛,莱纳pov。我真的不会起题目。
-时间设定为马莱与中东联合国的战争开始前,莱纳刚回到雷贝里欧时。时间线混乱可能有,请谅解。一切原作没提到的内容都是我的捏造私设。
-很长,很闷,很放飞。感谢阅读。


*

“这是相当重要的东西。”贝特霍尔德凑近他低声细语。男孩儿腼腆地咧嘴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一块质地坚韧的东西搁在他手掌中央。粗糙的布料柔柔地轻蹭着皮肤,不由得使他恍惚了:那是高个子少年佩戴在臂上的袖章。金线刺绣的星色彩鲜丽,明晃晃地灼着他的眼;软缎子沾染着清甜的草木香,一颗黄铜扣子被抹得锃亮,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百般珍爱。
  

他们在城墙黑黢黢的阴影里驻足,伺机发动进攻。岛上的风拂过苍翠的林木翻涌而来,挟裹着海水的腥味儿和扑面的潮气。这儿的风和雷贝里欧是不同的,少了些陆地的干燥与强劲。它将男孩儿柔顺的黑发从前额撩起,在猎猎风声中翩跹飞舞。贝特霍尔德见他迟疑了,便伸出骨节粗大而瘦长的手,小心地合拢了他的五指——现在那袖章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了——还残余着大男孩儿微热的体温,挥之不去。
  

“你可得替我保管好才行。”

 

*

莱纳一路跋涉回到故乡。马车年久失修,颠簸得厉害,令他头晕欲吐;而固执己见的将军却执意不肯更改路线。“艾尔迪亚人......艾尔迪亚人也配对我颐指气使吗?”男人用强硬的态度一口回绝——于是他被迫途经喧闹的集市。“你必须亲眼看看自己的家,布朗战士。”马加特告诫他。
  

进入收容区后,繁华的都市景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贫瘠破败的村庄:简陋的砖瓦房蒙着层土黄色的沙尘,路两旁偶尔可见几棵营养不良的树萎靡地扭曲着;晦暗与消沉漂浮在霉菌和陈腐的气息里,回荡在无精打采的犬吠声中,镌刻在每个人的脸上。
  

家从来没变过,莱纳思忖着——变化的只是离开她和奔向她的人们。
  

这天恰逢周日,疲倦的人群推搡着讨价还价,相互传递着纸币和钢镚儿,又将皱巴巴的蔬果、干粮和香料忙不迭地装筐运走。消瘦的枣红马走得乏力,使劲打了个响鼻,用前蹄烦躁地刨着龟裂的硬土。碌碌车轮声里,一两句闲言碎语无意间飘进莱纳耳中:人们嘀咕着“这个无耻的逃兵......叛徒!”对他指指点点,不时以鄙夷的目光偷偷抬头瞥他。年轻的战士无所适从,只能低垂了眉眼,呆滞地盯着面前的马轭出神。铁架子的漆皮剥落了;曝露出严重锈蚀的内里来。
  

车轮辐条上,一条浅痕像闪电般蓦地击中了他的心。它提醒莱纳:这便是他们四个乘上的那一驾马车了——临行时,孩子们激动得在车上摩拳擦掌,按捺不住紧张与兴奋,结果贝特霍尔德长靴上的一排铆钉不慎划伤了它。它寡言地一路向前,载他们背井离乡,远离内陆,头也不回地往那座恶魔肆虐的岛屿去。如今他撷卷帕拉迪岛的风尘只身归来,却阴差阳错地又乘上了这一辆车。这车座对于他自己来说未免太空旷了些,他舔了舔风干的嘴唇兀自想着。多么讽刺啊,故乡,她怎能以如此的冷漠与残忍迎接她的儿子!
  

这一次,这段蜿蜒曲折的路途既没有夹道欢迎、鲜花与崇敬的眼神相伴,更没有贝特霍尔德相伴。
  

青年在一排望不到边的低矮平房旁下了车。或许是作战失败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前来迎接他的人寥寥无几——他一眼就认出了微微驼着背的母亲。只离家几年的工夫,她明显苍老了不少:女人引以为傲的容貌爬满了细密的皱纹,长鬈发里缀着些花白颜色。她身边跳着脚嚷个不停的小姑娘想必就是他的堂妹了——小女孩儿绾着发髻,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尽是对英雄的憧憬之情。
  

“——是莱纳!”她大呼小叫。“卡丽娜姨妈!莱纳平安无事地回家来了!”
  

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挣脱开这小魔鬼过分热情洋溢的拥抱,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瓜,连忙奔向自己的母亲;妇人使劲抱住自己阔别已久的儿子,枯瘦如鸡爪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感谢老天,莱纳......你活着回来了......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她揪紧了莱纳的衣襟,伏在他胸口歇斯底里地抽噎起来。大滴的泪水不住落下,洇湿了青年胳臂上褪色的臂章。触景生情,莱纳也不禁有些动容;他轻拂着母亲的脊背,喃喃地说:“妈妈,别担心......您的儿子回来了。”
  

莱纳边安抚卡丽娜汹涌的情绪,边惴惴不安地四下里张望着:吉克早就通知了贾利亚德家大儿子罹难的噩耗,所以波克八成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他麻烦;但他更怕遇到另一个人——他怎么有颜面直视贝特霍尔德久病的父亲呢?年轻的战士沉重地叹了口气,撇下母亲和表亲一家人朝着不远处疾步奔去。
  

胡佛先生虚弱地倚着一根断裂的水泥柱,举起脏兮兮的手帕掩住嘴咳嗽。莱纳连忙搀扶住瘦骨嶙峋的病号——他才意识到这男人早已两鬓斑白,衰老得不成样子。贝特霍尔德的父亲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冲他强颜欢笑道:“你回来了,莱纳。欢迎回家。”
  

他支吾着,试图开口辩解,话语却死死梗在喉头,凝固在嘴里。“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的孩子。”男人善意地劝慰莱纳。“你亲眼看着他丢了性命......你一定比我更难过。”那块手帕在微风中病恹恹地摇晃着。“我只希望我的儿子在战场上表现得像个英勇的战士,直到最后一刻——”沙哑粗粝的嗓音终于哽咽了;这位痛失爱子的父亲泣不成声,狠命攫住莱纳的双肩,指头却有气无力地哆嗦起来。“莱纳,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能就这么忘了他......”
  

“放心吧,我会用一辈子惦记着他。”莱纳狠狠地咬住下唇,把脸埋进宽大的手掌里闷声回答。“我真的很难过,先生。如果不是我的判断失误,怎么至于让他白白牺牲——”
  

“——没关系,孩子,别太自责了。”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俯下身痛苦地喘息起来,手帕上早已血迹斑驳。“看来我也活不长了。”老人惨笑着,苍白的皮肤透出病入膏肓的枯槁颜色。“我很快就能到那边陪我的妻儿了......”
  

那么,老先生,我又何时才能再与您的儿子相见呢?莱纳在心头抛出这个没有回答的疑问。他怔在原地,目送男人佝偻的背影远去,才又心事重重地踱回母亲身边。
  
  

*

莱纳很快与贾碧·布朗熟络起来;女孩儿机灵得很,性格又调皮爽朗,总缠着他不厌其烦地问起藏身“恶魔”之中的惊险经历;她眼中时常闪耀着狂热的光芒,梦寐以求地渴望成为战士,继承智慧巨人——这使他出于一位兄长的责任担忧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如今连一条哈巴狗都能嗅到街巷间刺鼻的火药味儿。和谈以失败告终,两国首脑不欢而散。这场战争酝酿了太久,早就一触即发;莱纳不愿亲眼目睹这姑娘鲜活的生命变成牺牲品,转眼间挣扎在同伴与敌人的血海中不能自拔,可他自知什么也做不了。我一如往昔般软弱无能,他自责地想。仅靠着胸中忠诚的热血勉强填补空虚的躯壳。
  

“......可我觉得忠诚很重要,莱纳。”贝特霍尔德突兀地冲他绽开笑靥。莱纳惊愕地伸出手去,想象着指尖缓缓滑过鸦黑的短发、橄榄绿的眸子,最终落在浅粉的嘴唇上——雷贝里欧闷热的空气中仿佛都开出大朵大朵的花来。然而当他再度张开眼时,面前唯余模糊不清的的毛玻璃与被蛾子蛀出洞的破窗帘布。窗台上摆着一盆枯黄旱死的兰草;男孩儿却早就不在了。
  

军队果真履行了诺言:不仅没再找他父母的麻烦,更是待他不薄——青黄不接的关头,马加特也能奇迹般地给他开出军饷来。雷贝里欧物资短缺,而布朗家每月的粮食、干肉与新鲜蔬菜自不必说,吉克甚至送来了砂糖和咖啡粉。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青年想。尽管并不喜欢这种不论颜色还是口感都像极了泥水的饮料,他却清楚这几只蜡封的小锡罐的价值足以抵得上一名马莱士兵半个月的薪水,也是保持头脑清醒与敏锐的唯一办法。
  

“你不能再沉浸在创伤中浑浑噩噩了,莱纳。”戴圆形镜片的男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认真考虑一下吧:战争很快又要开始。我们已经失去了足够多的弟兄......可不能再失去马莱之盾了。”
  

他用生锈的铁匙子小心翼翼地舀出一些褐色粉末盛进杯中。在炭火上煮开的铜壶唱着歌儿,狭小的房间里便溢满了沁人心脾的苦香。皮克将司令部一间闲置不用的空房拾掇干净给他办公,偶尔兼作简陋的会客室。年轻士官将行李、衣物和在帕拉迪岛上添置的杂物一股脑儿全堆进墙角,索性把这儿当成了临时的家:他惧怕着再见到母亲,她对于“恶魔”的那套神经质说辞只让他感到齿冷又胆寒。
  

莱纳端起蒸汽袅袅的铁皮杯子,小姑娘却突然来了兴致,吵着也想试试。“我只见过柯尔特熬夜温书的时候喝这劳什子!”她快活地告诉莱纳。“他准备参加选拔考试——要是走运的话,格莱斯一家子可再也不用遭人戳脊梁骨了!”
  

——又是一个可怜人。他忆及自己多舛的经历,不禁唏嘘。贾碧蹙起眉头嗅着杯里的棕黑液体,谨慎地抿了一口,却连连咳嗽着吐了出来。“好难喝!”女孩儿丝毫不掩饰她对咖啡的憎恶。“莱纳,你是怎么能把这东西灌下去的?”
  

“喏,试试这个。”莱纳眯起眼,笑着瞧她小脸通红的窘态,顺手朝杯中扔了几块方糖。“你还是个小孩啊......小孩子才怕苦怕得要命。只是没想到你也——”
  

“——我?”贾碧尖锐地发问,玻璃珠一样清澈的眼睛紧盯着他。“莫非你还认识哪个怕苦的小鬼不成?”
  

“只是举个例子,小丫头。”他的舌头不由自主地打起结来,咖啡苦涩的酸味在口中挥之不去。回忆的匣子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贝特霍尔德一向讨厌苦味,甚至会被咖啡壶浓郁的气味激得泪水涟涟——其余三个人只好慷慨地拿出自己的那份砂糖来,换取是一个温柔的笑作为回报。
  

贝特霍尔德足比同龄人高出一头,却有一副与身高不相称的清秀面庞;青色毛线衫缩了水似的紧箍着身子,胳膊肘处织满大小不一的补丁。莱纳依稀记得,那是露宿城外的最后一夜:一弯清冷的月牙儿悬在树梢,朝着荒野洒下白银般皎洁的光。尽管巨人甚少在晚上出没,马塞和阿尼还是恪守职责,在附近巡逻守夜。莱纳忙活着架起一口烧水的锅,而黑发的男孩儿则抱着膝蜷缩在篝火边上,伸长了脖颈望他。

他们围着火堆煮一壶黑咖啡。离乡的战士都酷爱这种提神的饮料,而孩子们不过是有样学样地模仿大人们。晚风凉飕飕的,夹杂着不知名花草的甜香味儿低掠过茂盛的野草地。大男孩儿打了个寒噤,又向莱纳身边瑟缩了几公分;他倒了些咖啡,把热气氤氲的杯子递进贝特霍尔德手里,用自己的手覆上童年玩伴冰凉、僵硬的指关节,捉在掌心里轻轻地搓着——他们自是不忌惮这样耳鬓厮磨的亲密接触的:从不谙世事时起,他们便踏遍了雷贝里欧的每一处废墟,躲进残垣断壁中捉迷藏,又一起灰头土脸地归家,在卡丽娜的嗔怪中接过新出炉的糕点大快朵颐。
  

“说实话,我以为你不会怕冷啊,伙计。”他打趣身旁的高个儿。“考虑到超大型巨人的能力。”

贝特霍尔德缄口不语,捧起杯子啜饮温吞吞的热饮,却败给了强烈的苦涩味;男孩儿难过得龇牙咧嘴,眼眶里几乎有泪花打转。“苦......好苦啊,这东西。爸爸的身体还硬朗的时候,我总见到他就着面包喝它,可我对它的味道可没一丁点准备啊。”

莱纳忍俊不禁。“让我来尝尝这玩意儿。”他俯身靠近没精打采的贝特霍尔德,却瞅准了机会,在男孩儿的嘴角印下一个唐突的亲吻。
  

许多年过去了,那个吻的触感却还湿漉漉地清晰着,莱纳想。咖啡是苦的,可贝特霍尔德的嘴唇却绵软温热,富有松针或草坪的清新气息;他们佯装恼怒地笑闹成一团,某种难以言喻的、少年独有的暧昧和欲拒还迎则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使他们清醒的不是那杯被遗忘的咖啡,而是莫名的情愫与心悸。
  

青年战士从冗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替女孩儿搅拌开融化的糖块。
  

......那大概是他们最后的温存了吧?他自问着。它只是漫漫从戎生涯中最不足挂齿的插曲,却也是最终末的快乐时光。接下来的道路布满刺人的荆棘、甚至可以说是血肉横飞的苦旅:马塞·贾利亚德突如其来的死。墙的轰然倒塌。他们混进四散开逃难的人群。颠沛流离。
  

莱纳没法忘掉贝特霍尔德羞赧的微笑,可他也没法看到男孩儿再笑过哪怕一次。
  
  

*

“莱纳,你的病好些了吗?”贾碧小口咽着咖啡,殷切地问。“皮克对我讲了......你头痛得睡不安稳的事。”
  

他哑然失笑;脆弱的精神像一座风化的独木桥般摇摇欲坠,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但莱纳明白,生死攸关,没人愿意再容忍他一错再错了。他搪塞着瞒过了军方,谎称自己在帕拉迪岛时受了“恶魔”的影响,染上了头疼的毛病。多亏皮克是个聪明姑娘,又是他能信赖的老朋友;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医务室,偷带回了几瓶白花花的药片。他开始半逼迫半哄骗着自己,用咖啡或私酿酒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药送进胃袋里。它们并未让情况有所好转,反而使莱纳更昏昏欲睡了。
  

他隐瞒下了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其实相当擅长隐瞒事实——仅仅除去城墙上的那次败笔而已。
  

莱纳拗不过女孩儿,将自己用软革包裹的笔记本递给她翻看,好教她“了解传递情报的方式”。“你难道就没留下传信纸条一类的东西吗?”她好奇地质疑他。

“可能夹在本子里......给我,让我找找。”他从贾碧的手里取回笔记,刷刷地翻着泛黄发脆的纸页,情不自禁地漾起了笑容:一开始,他们既老实又正经,分享消息,交流着作战计划,在空无一人的旮旯里忍受着尘土飞扬,讨论夺取坐标的可能性;到了后来,年轻人们开始了肆意胡闹,写下训练军团里的奇闻轶事(哦,萨沙!永远吃不饱的傻姑娘),他甚至会偶尔收获一两张简单蹩脚的速写或涂鸦——大多是马莱国土上不常见的花卉和昆虫——出自贝特霍尔德之手。纸条叠成整齐的四方形,无任何署名或记号,却全都沾着黑发青年的气味。
  

——然而莱纳寻遍了整本笔记,也没能找到半张纸条。兴许是看后微微一笑,便投进手边的炉火中焚尽了吧,他自责地想。为什么没能留下一点贝特霍尔德生前的东西呢?两个人辗转太久,在身份暴露后更是过起了风餐露宿的生活,甚至不得不栖身于城墙顶上。最后,他终于在封底的皮子里找到一朵可怜兮兮的干花。贾碧的眼中顿时闪烁起惊喜的火焰:她伸出手,想触摸那朵花,它却轻轻一碰就化成了齑粉。
  

“雷贝里欧没有这种花。”回忆中,高个的大男孩儿在他耳边低语。“它喜欢海岛上的气候,长在岸边的悬崖峭壁上。我没想到它也倔强地生在了城墙的夹缝里......这墙可有五十米高啊。”
  

莱纳弯腰采下靴子旁含苞待放的一朵,顺手别在贝特霍尔德耳际的鬓角上。“瞧瞧。”他打趣道。“这下它看到六十米处的风景了——或许还要更高些......”
  

花儿瞬间被狂风无情地卷走了,只余下他们在城墙上等待命运的召唤。童年的茧早已被蜕去;虽然帕拉迪岛咸腥而潮湿的风不曾变化,可他们却在这呼啸的风中迅速成长为一对迷惘的青年。两个人都失眠了,可能是因为吉克战士长的训诫,抑或是浓咖啡的作用。贝特霍尔德睡意阑珊,只能和衣起身,任高处的强风将乌发吹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你不怕咖啡的苦味了,兄弟?”莱纳揶揄着若有所思的战友。
  

“没办法,人总得长大啊,莱纳。”
  

他的心突然揪紧了,又沉甸甸地发痛。“可你还是个胆小鬼呢,贝特霍尔德。”莱纳试图顾左右而言他。“你连跟心爱的姑娘告白都不敢——”
  

“——这跟阿尼没有关系!”一向寡言的大男孩儿突然焦急地提高了音量,却又泄了气一般低垂下头颅,眼瞳中闪着晶莹的泪光。“没人知道我想要些什么,我也永远得不到。”
  

想到一路的凄风苦雨,两个人都缄默了。他试图安抚贝特霍尔德的情绪,便试探着将对方拥入怀中。他并不是更高的那个,却更加魁梧、强壮,衬得贝特霍尔德愈发颀长瘦削。男孩儿依偎着他宽阔的胸膛抽泣不止,而他只是用手指笨拙地梳着男孩儿的黑发。这双手是挥拳握剑的手啊,贝特霍尔德!莱纳在心中无助地呐喊着。它不会拥抱你,更不配拥抱你。
  

他们相顾无言,直到拂晓时分,天边略微现出苍蓝与玫红交织的晨曦,将静谧的夜撕破。即使再多么不情愿,分别的黎明依然要降临在马莱,降临在帕拉迪岛,降临在墙内和墙外的世界。

 

*

他的传奇故事使贾碧听得入神,全然忘记了手中冷透的咖啡杯。“那么雷枪呢?”她倒抽一口冷气,有些惶恐地问他。“那东西一定痛得要命!真不愧是你,莱纳。”女孩儿急促地称赞。“要是换了我,恐怕根本挺不过来......”
  

“我也是九死一生,小丫头。”他忧郁地叹起气来。“应该去死的人本来是我,而不是贝特霍尔德。他原本计划在空中巨人化,一举夷平城内,却为了救我的性命放弃了变身......这个蠢货明知道作战时间宝贵,还降落到只剩下半个脑袋的我身旁,告诉我稍微移动一下位置呢——”
  

“——别这样说!”贾碧瞪大双眼训斥他。“你和胡佛先生,谁都不该去死!”
  

莱纳嘴角抽搐着,勉强苦笑了一下。他觉得今天的故事时间该到此结束了:他已经足够诚恳地朝一个小姑娘吐露了心迹,谁还能期待他做些什么呢?有些事情不该让任何人知道,而他也准备将它们永远封藏起来,一并带进虚空中的坟墓里。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贝特霍尔德跪在他几乎失去知觉的巨人残躯旁说出的话。“莱纳,你不能死......”青年强装镇定,声音中却溢满悲恸和愤怒。“如果你不在了,我会为你报仇。可我若是自己一个人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贝特霍尔德用双手支撑着,踉踉跄跄地直起身子,用膝盖一路匍匐着行到铠之巨人的肩颈处,又伸出战栗的手探了探他的心跳。莱纳感觉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降落在巨人硕大的脸庞上:那像是三月和煦的阳光,或是珍贵如油的春雨。那像极了贝特霍尔德呆在他身边的时间。
  

他花了些工夫,才藉着巨人的神经系统,费劲地辨认出那是贝特霍尔德正在亲吻那副支离破碎的铠甲。“再见了,莱纳。”青年屏声息气地说。“让我去结束这一切,然后一起回到故乡吧。”
  

“我太累了,贾碧。”莱纳转过身,趁女孩儿不注意时用衣袖抹了把眼睛。“连着好几天在路上折腾着,根本没睡过一个好觉,我的眼珠又酸又痛。”他接过了她手里的铁皮杯子。“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把它刷干净之后就送你回家去——不然你的父母可要狠狠责怪我一顿了。”
  

他侧身闪进空旷的公共厨房里,拧开水龙头冲洗咖啡杯,又用抹布悉心擦干。这些家务活能帮助他暂时忘却那些悲惨的事,他想。让贝特霍尔德的幽灵暂时离开他的身边一会儿。
  

莱纳重新走进房间时,发现贾碧正好奇地在他堆成小山的行李里寻宝。她见到他来了,难为情地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却趁他不留神,猛地举起一条破旧不堪的马莱袖章来。
  

“这袖章是谁的东西,莱纳?”她疑惑不解地问他。“你的那条好好地别在胳膊上啊。”
  

他的视线模糊了;眸子里泛起粼粼的柔光来。“你可别把它弄丢了。”他嗫嚅着轻声说。“它属于一个相当重要的人——我可得替他好好保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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